结局已定不能改

人各有萌,管好自己。

【OK】假如爱有天意

夏远-吴稼琪

明诚-汪曼春/张离


爱他们是从诚春开始的, 战争、爱情、你我、生离、死别,那么后来的夏远和稼琪,大概就是天意吧。





夏远刚被医生通知吴稼琪不是感染疟疾只是受伤劳累引起的发烧,吊几天水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了,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夏远的外公去世了。

局长给夏远批了两天假,让他回去送老人最后一程。夏远的外公住在北京,早年间还住在四合院,夏远就是在老北京的胡同里被外公养大的,夏天爬树嗦冰棍冬天在胡同口溜冰摔个狗吃屎都是常事,后来外公年纪大了冬天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出院后就被女儿接到楼房去住了。上次回来老人还精神矍铄地叮嘱他快带女朋友回来否则以后就不让他进门,怎么会这么突然。

“回老房子看看吧,老人临走时还惦念着,你就当帮你外公了了最后的心愿吧。”葬礼结束夏妈妈对儿子说。

 

推开院子的大门,一切还和记忆里的一样,院子里的老槐树这些年没遭夏远的霍霍终于能肆无忌惮地伸展枝叶,树干都更黢黑了些,到底是过了这么许多年,树上的喜鹊不知繁衍到第几代了。走进外公以前的房间,夏远第一眼还是看到那张全家福,一张远早于夏远出生的年代,甚至更早于夏远外公出生的年代的老照片。

小时候,外公总是把夏远抱在腿上,对他指着上面的人:“这是外公的爸爸,这是外公的姑姑,这是我的大伯,这是叔叔…”事实上,外公除了爸爸,其他的人都从来没见过,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他的父亲亲口讲给他的,“这是你的姑姑,她叫明镜,这是你大伯明楼,这是你叔叔明台…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是我的家人。”

 

夏远和和太外公很像,从桌上那张摄于民国的全家福里,再到现在他手里拿着的这张结婚照,都印证了这点。这是张合照…夏远从没见过,夏远找到它是在外公衣柜最里层夹层里,一个不大却足够精致的黄花梨木盒子,沉甸甸的,上面挂了一把锁,难道是外公收藏的文物?还是什么祖传的宝贝?等夏远打开生了锈的铜锁,才发现里面是一本日记本,拿起来时掉出了那张照片,一对年轻男女,站得笔直的男人是太外公,挽着他的女人…不是太外婆,夏远没见过,至少没有在外屋的老照片里见过,夏远可以肯定。

太外公叫明诚,在夏远妈妈出生前就去世了,可从小外公就跟女儿讲爷爷,再后来给夏远讲太外公,太外公本是上海人,三十岁时来到北平,那是全国都还在打仗,新居难安故土抑不可回,从此就在这干燥灰冷天空永远盘旋着鸽子的老城扎了根,一生只在梦里重回故园。

结婚照上的男女打扮时髦,明诚一身西装,头发抹的亮而齐整,女人一身白色婚纱礼服,梳着那时时兴的手推波浪纹头发,笑靥如花,夏远只想到一个词,风华绝代。

翻到背面,像是后来有人写上去的,苍劲颀长的两行字:誠與曼春,摄於民國卅壹年春。

曼春,照片上的女子原来叫曼春啊。

 

时间还早,夏远翻开了日记本。斜晖遥遥,日影渐移,鸽子哨被一阵阵蝉鸣取代,窗外,已经是民国十八年的上海了。

 

 

 

[第壹次見到曼春是在四川北路的紅寶石蛋糕房,我跟在大哥身後,叫她曼春小姐]

原来这不是日记,而是回忆录。

 

六月的上海,午后下过一场雨,去了些暑气,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还留着些水,刚放学的明诚跟着大哥明楼站在红宝石门外,看到的就是怕弄脏皮鞋矜持地捏着裙子躲避水洼的汪曼春。“师哥!”明诚看得入神,猛地抬头发现少女已经站到了他们面前,明诚的耳垂尖有点红。

“你就是明诚吧!经常听师哥说起你,都长这么大了。”世家出身的曼春落落大方,看到眼前这个英俊又可爱的男孩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悄悄跟你说,你比你大哥帅多了!”曼春俯身在明诚耳边说,音量却是也能让旁边的明楼听得到。果然明诚的脸一下就红了,拉着大哥的衣角局促地往后退了步,“曼春小姐…”

“好啦,不逗你了,我请你吃奶油小方好不好,这家的奶油小方可好吃了,不过我怕胖,阿诚你替我多吃点好不好。”不再逗明诚的曼春又是温婉淑女,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日光漏下梧桐,在曼春的珍珠发卡上折射出润润的光。

那天明楼买了两块奶油小方,曼春只吃了一口和顶上的那颗樱桃,剩下的都进了明诚的肚子。

 

 

[大姐還是知道了大哥和曼春的事,對著大哥抽斷了鞭子,我偷偷站在門口,陪曼春淋雨]

曼春很喜欢明诚,有时明楼带着明诚和曼春约会曼春也不恼,反而会拉明诚坐到自己身边,为他点一块奶油小方和一杯果汁,明楼开玩笑说自己吃醋,她总是笑着说“我看着阿诚亲切,总感觉他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明诚受宠若惊,倒不是因为能被汪家大小姐想认作弟弟而惊讶,他本已是明家二少爷了,明诚是因为被自己喜欢的曼春小姐亲近而开心,听到曼春说出这话的一瞬间眼眶竟慢慢变红了,他连忙低下头抱着果汁掩饰。

“曼春,阿诚面皮薄。”对面的明楼看着弟弟不知往哪里钻的窘迫,开口道。

“我看啊,阿诚是被你整日板着脸吓得,正是活泼的时候,你看看你家的明台,皮的跟只猴儿似的,你以后可不许凶我弟弟哦,我这个姐姐可不让的。”曼春挽着阿诚,跟对面的明楼要保证,保证他不会欺负阿诚。

曼春拉着他的手臂,明诚整个人崩地紧紧的,只感受得到手臂上的温热触感,比桌上的热橙汁都要热些。

 

 

你给我跪下!

大姐还是知道了明楼与曼春的事,从他成为明诚的第一天,明镜带他进小祠堂对着祖宗父母的牌位磕头,告诉他父母的死都是因为汪家人害的,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亲结盟结友邻。大姐的话明诚谨记从不敢忘,可他也从来没把曼春小姐当做是害死父母的人,他知道大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哥才会与曼春小姐交往,所以大姐才会那么生气。

大姐愤怒的样子让跪在一边的明诚想起了弄堂里歇斯底里的桂姨,一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扑在了大哥身上,暴怒中的明镜来不及停手,毫不收敛力气的一鞭抽到了明诚的背上。

 

明诚从床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身上的伤已经被上药包扎过了,外面天气不好,正下着大雨,乌云密布正想此时明公馆里众人的心情。

明楼还在小祠堂跪着,明镜昨晚动了大怒差点晕倒被阿香扶在房间休息,明台偷偷摸进明诚的房间要他抱着,昨天真的吓到他了。

“那个姐姐…还在下面…”明台窝在阿诚怀里怯怯地说。

什么姐姐?难道是曼春?!她怎么会来这!明诚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却又觉得如果是曼春,她一定会来的。

明诚胡乱披上件外套就跑了下去,阿香正站在门口一脸为难,“二少爷,您快劝劝这位小姐吧,我让她走她不听,你说这要是被大小姐看见了那还了得。”见到明诚出来阿香仿佛看到救星,将门外的曼春交给明诚就跑回厨房继续煲汤了。

连着大雨的清晨湿冷异常,只穿着一身单薄连衣裙就跑来的曼春站在明公馆的大门前,飘摇的风雨把伞打得歪斜,直直站着的曼春就像一枝孤零零的荷花飘曳在风雨中,看似柔弱不堪却是惊人的坚韧。

曼春哭得伤心,见明诚出来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阿诚,我求求你,你让我见见师哥吧,我就见他一眼……”明诚被她猛地一拽扯到伤处,又看着面前一身狼狈的曼春,一瞬间眼泪也蓄满了眼眶,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明诚慢慢地摇了摇头。

“呵,我就知道,你们都怕她,可阿诚,你也觉得我和师哥该被拆散吗?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明诚的手被曼春攥地生疼,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有些时候明诚是恨大哥的,既然不能护住曼春,当时为何要招惹她,既然招惹了,为什么不能像戏文里讲的那样一往而深?

 

明诚无法回答曼春的痴问,更无法去诘问刚受了伤尚跪在祠堂的大哥,他默默脱下自己还算干的外套,披在了曼春身上,与她一起淋雨。

 

 

登上去法国的飞机前,沉默了许多天的明诚终于鼓足勇气问大哥,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那曼春小姐呢?那日的淋雨终是让他发了高烧,昏睡了几天醒来便被大姐告知他们两个即将被送去巴黎上学。家里的气氛一直凝重,连一向玩闹的明台都发现了这种诡异,乖巧的不得了。明诚自然不敢去问大哥,更不敢问大姐,现在的他们比自己都要脆弱。

“阿诚,有些人和事此生注定是与你有缘无分,趁早些放手,与她与我都好。”明诚第一次觉得明楼神情淡薄得让人生厌。

他已是十七岁的少年,早比曼春高了不少,与明楼也相差不了多少了,此时他挺直腰背,仰脸直望着明楼,带着少年的勇敢与火热,“大哥,我不懂,你都没有为了你们抗争过,你都没有为了曼春小姐去试一试!”

明楼没有听过明诚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一时有些错愕,他转头看向弟弟,才发现他已经长这么高了,日前的高烧让他瘦削了不少,此时显得有些苍白,可是却比他年轻,年轻太多了,他已经老了。

“阿诚,你长大了。”明楼摸摸明诚的头,看到明诚眼里的不解和挣扎,他早该知道,明家的孩子从来不会是乖顺的绵羊,他们只是还未长大。

 

“阿诚,你喜欢曼春吗?”飞机上,明楼问一直看向窗外的明诚。

明诚似乎是没听到,可明楼知道他一定听到了。过了许久,才听到明诚轻声的两个字“喜欢…”

“去了巴黎,你可以写信给曼春。”明楼笑着说。

明诚不知道明楼是否也会给曼春写信,应当是不写的,大哥不会再与她有任何联系了。


 

 

[我給曼春寫信,寫我們在巴黎的一切,金磚般的面包、水靈靈的玫瑰、奶酪、香腸、熏人的香水和亮閃閃的魚,她卻只管拿著草頭圈子和竹筍腌鮮來誘我]

开始时,明诚的信里洋洋洒洒写的都是明楼,明楼的起居、明楼的学业、明楼的生病、明楼的水土不服、明楼的变胖……直到有一天,曼春在信里告诉明诚,以后不必将明楼的事告诉她了,她不再想知道了。

明诚惶然,曼春已经要放下明楼了,或许是从不见一封来自明楼的信让她终于死了心,又或许…明诚不想去猜。

从那以后,明诚的信照常会在每个月某一天的清晨投到街口那个红漆邮筒里,可能是以往明楼的生活太过无聊,又或许是从代笔变为真正自己与曼春通信,明诚的信就像是一个又一个从法国飞来的小惊喜,少年的世界永远是那么灵动斑斓,隔壁住的马里人、古董店旁是画廊、鲜花配咸奶酪、巴黎的街道、小巷、阁楼、厨房、咖啡馆、裁缝铺…信里偶尔还会夹着一枝干鸢尾花、一小幅画着圣马丁运河的素描画亦或是撒上百合香水的薄书签,少年的心思被附在这些小物件上,送到心爱女孩的身边。

曼春对明诚描述的巴黎心生向往,可也知道叔父不可能允许自己去到那里,只每每不甘示弱在回信里报菜名,荣顺馆换了新厨子,油爆河虾做的可好吃了,还有德兴馆的虾籽乌参、扣三丝、草头圈子、八宝鸭、腌笃鲜…生生馋的明诚第二天拖着明楼逛遍了巴黎所有菜市场买到一份河虾,回家差点把厨房炸了。

 

明诚考上了大学,“你们不回来吗?”曼春在信里问。

明诚无法回答,他必须听明楼的,明楼要听明镜的。他在信里告诉曼春,大哥已经在巴黎大学任教了。他以为曼春还惦念着大哥。

曼春的回信却令他没有想到的惊讶,“关你大哥什么事,我问你不回来吗?”

明诚才发现,只有他在纠结于那些惶惶旧情中,无论是大哥还是曼春他们早已放手了。

 

明诚依旧在信里与曼春讲塞纳河的轻步兵雕像、法国大革命与巴黎调香师、维克多雨果和波德莱尔、巴黎圣母院前的白鸽、楼下面包房的打折法棍…曼春来信问他是否有了女朋友,明诚铺开信纸用羽毛笔万分珍重地写下一首诗: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
一条鱼占满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日日夜夜好让我们互相了解
为了在你的眼睛里不再看到别的
只看到我对你的想象
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
还有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

 艾吕雅的这首诗过于直白、大胆而奔放,明诚只敢用法文写出来,曼春这些年也在学习法语,她一定看得懂,等待曼春回信的那几天,明诚兴奋、紧张、坐立不安,明楼都看在眼里,终于在明诚这周第五次看到邮差身影要跑出去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跟曼春表白了吗?”明楼不动声色,开门见山。

“大哥…”明诚被道破心事,有些不敢看明楼,大哥不生气吗?

“没关系,明家的孩子,喜欢就去追吧。”明楼的反应是明诚没有想到的,看着大哥往房间里走的背影,明诚猛地叫住明楼,“大哥!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对不对。”

明诚终于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真相,什么大姐的马鞭,什么父亲的遗言,那年在机场明诚问明楼为什么不为了曼春去争取哪怕就一点点,原来,他根本就不爱曼春。不爱她才会那么轻易地放手,不爱她才会那么干净地断了联系,不爱她才会支持明诚大胆追求…

曼春后来也一定明白了,才会那么甘心地放手。原来这么多年只有他还沉溺在昨日的往事中,踌躇不定。

终于,在那个有些混乱的下午,这场爱情闹剧里纠缠着的最后一个人也释怀了。

 



[曼春殺了人,她說她再也回不去了,我在花店遇到了貴婉,我也不是我了]

明诚还是收到了曼春的回信,时隔一个月,对于明诚大胆的表白,曼春在信里骂他登徒子,“我看你在巴黎也没学什么好东西,还不如趁早回来的好!”明诚能想象得出曼春红着脸略带娇羞地骂他的样子,没有回避,没有拒绝,是不是就代表他有可能?

可曼春紧接着告诉明诚自己要去念军校了,是叔父的安排,以后会进新政府工作,她不愿意,可她拒绝不得。

以后不能经常与你写信了,望你在巴黎一切安好,勿念。曼春。

明诚读完信,抬头已是傍晚,水红的霞光晃得他有些头晕,他突然觉得有些闷,他要出去走走,厨房里还有剩下的法棍,大哥饿不着的,去哪里走走都好,只是不要继续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从花店回家,明诚习惯地看看自家门口的信箱,这几年他与曼春的联系断续,每次间隔时间也很长,没有规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每天回家看信箱的习惯。

里面真有一封信,明诚心中雀跃,曼春上次给他来信还是寒假,曼春回上海过年,还给他和明楼寄来一箱年货,鸡鸭鱼肉点心干果…明诚珍而重之地一一收到冰箱里,没理眼巴巴地想要一次全吃完的明楼。

 

可是这次,曼春在信里说她杀了人,信纸明显被水打湿过,干了之后表面全是硬硬的皱纹,不,这是曼春流的泪。

“阿诚,我杀了人,是一个在军校里偷东西的小偷,教官把我揪出队列,逼着我杀了他。”

“我第一次看到人的脑浆,我吐得脱了水,可教官却说我做得很好,那个人只有十几岁,他的眼睛很像你,有一瞬间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会杀了你吗?阿诚,我再也回不去了…”

明诚的心很冷,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杀的那个人,他们中间出了叛徒,全组的人最后只剩了他,最后明诚把那个叛徒逼到窄巷尽头,用刀刺进了他的心脏,滚烫的血沿着手臂滴下来,那时候明诚在想什么?他想到了以前在公寓里杀的那只鸡,只流了一点点血,却挣扎了很久,最后被煲成了一锅鲜美的汤。明诚之后很久都没有喝过鸡汤,过了很久手上都还能感受到鲜血的温度。

他也不再是他了,他变成了青瓷,他失去了烟缸,跪在雪地里被大哥用枪指着,最后坐上了去苏联的火车,迎接他的是最冷的冬天。

 

从那之后,他与曼春的信就中断了。

他这双沾满鲜血和冰霜的手,还能触到上海的风吗?

 

 

[二十六歲時,我終於又回到上海,我與曼春見面,她仍愛吃奶油小方]

离家十年,明楼与明诚终于又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祖国,上海的夏天来得早,他们里外西装三件套皮鞋长袜裹得严实,明诚开车还带着皮手套,“上海的天还是这么闷热,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呆久了,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了。”明诚微微抱怨。

“等回了酒店,脱了外衣就凉快了。”明楼也热得有些蔫,随口回了明诚,却没听到明诚应声,“怎么了?”

“大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就不用穿这么多层皮了,连在自己最亲近的家人面前也不能透气…”明诚想到他们回上海还未回家只敢偷偷住酒店,一时有些难受。

“这才刚开始,就受不了了?”明楼倾身伸手拍了拍明诚的肩,“一切都会好的…只是现在我们不可松懈…先去76号会会我的顶头上司吧。”明楼只伤感一句,又把自己情绪掩藏在金丝眼镜后面,谁也看不清了。

76号,特高课长官,南田洋子。

“明先生这次能回国担任新政府经济司首席顾问和特务委员会主席,实在是我大日本帝国之幸,当然,也是上海民众之幸。”看着眼前这个妆发精致,行为干练,连中文都讲的十分流利的日本女人,明楼明诚心里一凛,这个日本人不可小觑。

“请进!”这时候有人敲门,十有八九是南田特地安排的。

军靴踏在地板上间隔较小,是个女人。“报告,南田科长,十二名抗日分子已经全部处决,是属下亲自动的手。”然而待她一开口,明诚的心彻底冰凉了。

“曼春?”还是明楼先开口,同样的不可思议。

曼春早就看到里面有人,却不想一转身看到的竟是明楼明诚,一瞬间脸上的错愕也是实实在在的,“师哥,阿诚,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事先说一声!”汪曼春一时有些激动,话语中也是难掩的欣喜。

“咳”南田洋子看了一会儿久别重逢的戏,这才出声打断,“原来汪处长早与明长官认识?看来是我不好,竟不知这层关系也没有提前通知到汪处长。”南田话是说的遗憾,可语气就像早已知晓,这就来了!他才刚上任,南田洋子就给他安排了这出戏,有意思了。

汪曼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情绪才说道“南田长官,是属下失态了,师哥既是来就任的,领导的人事调动又岂能是属下能提前知晓的。明长官…是我的师哥,许多年未见了,故而有些激动。”

南田洋子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是多年好友未见,那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寒暄,便不多留各位了。”俨然要送客的姿态。

 

“师哥!阿诚!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你们。”出了七十六号大楼,周边已无人,曼春才笑着说。

“曼春,好久不见,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这里,76号。

明楼的话让曼春又敛起笑容,睫毛也垂了下去,“师哥,我是没办法…”看着汪曼春情绪低落下去,明楼心有不忍。

“曼春,我还有点事情要办,让阿诚先送你回去好吗?”

 

 “阿诚,和我去红宝石坐坐吧。”

“好。”

多年再见,两人一时竟都无话。汪曼春点了杯咖啡,“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怎么不要奶油小方了?”明诚问。

“我怕胖,很久没吃了。”曼春有些羞赧,“吃奶油会让人变老,我可不敢了。”

明诚笑笑,怎么会,她还是那么美,“那我点一份,你吃两口,剩下的给我怎么样?”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我可想死这儿的奶油小方了!”

曼春笑着啐他,“净瞎说,巴黎什么好吃的蛋糕没有!你在这哭什么馋。”

明诚见曼春终于笑了,这才安下心来,“曼春,你不知道法国那地方的甜点都甜到掉牙,真不知道他们放了多少糖,根本没法吃,我在那里啊,还是想着家里的奶油小方。”

话题终于又轻松回来,仿佛回到了旧时在巴黎与曼春互通书信,畅所欲言的时光。

 

这么多年,曼春还是一个人,她遵从叔父汪芙蕖的安排念了军校,回来先在新政府任职,这两年又被调到了76号,“整日打打杀杀,不过是日本人的走狗,与那些牛鬼蛇神混在一处,去年我在街上抓人,看到与我从小长大的秋容,阿诚你应该是见过的,她都有了孩子了,挽着丈夫的手走在街上…那时我觉得我就像个小丑,阿诚,你看我是不是变丑了很多,不再有人爱我了,也从来没有人为我停留…”

很久没有人能让她倾诉了,曼春望向明诚,眼前的明诚显然已不能再把他当做十几年前那个害羞的小男孩了,他长大了,也成熟了很多。

“曼春,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美。”明诚轻轻握住曼春放在桌上的手,“曼春,如果说,我愿意呢?”明诚低沉的嗓音果然是巴黎那种浪漫之都熏养出来的,曼春抬头看着明诚。

 “你说什么?”她没有听懂明诚的意思。

明诚把两人中间的奶油小方移开,双手握着曼春的手,望向她的眼睛里,“曼春,我可以做那个为你停留的人吗?”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消了大半的暑气,像极了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没有人再想起那份表面已经干掉的奶油小方,只有明诚望着曼春,目光一往而深。

 

 

[我與曼春在交往,瞞著家裏,大哥說我是把命給了她]

曼春本性不坏,而且杀人本也不是她愿意的,明诚向明楼说他要把曼春从歪路上拉回来。

“如果拉不回来了呢?”明楼永远能想到最致命的问题。

“那大哥会杀了曼春吗?”明诚惶然地问他。

“我不会…”是了,曼春与他们一样还是明面上的汉奸,要是上峰真有铲除的命令,他们不会动手,可不代表别人不会杀曼春。

明诚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我在追求曼春,大哥你会支持我吗?”其实明楼的态度在巴黎时明诚就知道了,只是现在,他们这样的身份,曼春的处境,他想明确知道他的大哥,他的上峰的态度。

“你现在与曼春交往,是把你的命交到她的手上,作为你的上级,我不赞同,”明楼接着说“可作为你的大哥,我希望你幸福。”

 


“明诚,我不知道新政府工作这么闲了,你怎么整天在我眼前转悠!”汪曼春一下班又看到明诚停着车等在门前,见她出来连忙殷勤地为汪曼春打开车门。

“送你回家当然要持之以恒,没个人保护你我实在不放心,再说我是处理完经济司的工作才来的,明长官不会骂我的。”明诚这几天俨然是一副正牌男友的架势,车接车送,偶尔中午来约汪曼春吃午饭,逛商场,熟练极了。

“说说吧,在法国交了多少女朋友。”曼春摘下皮手套,拿纤纤手指虚指着开车的明诚。

天地良心,明诚就差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给她指天发誓了,“我可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曼春,我心里可都是你啊!”

汪曼春一直不习惯明诚像洋人那样直白地袒露感情,可以将大胆的情诗写在信里,可以坦然说出我心里都是你。

她自觉没有明诚脸皮厚,能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下去。

 

 

回国的第一个新年很快就到了,除夕当天,明台刺杀汪芙蕖成功。

明诚事先知道计划,出了事后马上赶到了曼春身边,她已经哭得快昏厥过去了。见到明诚过来就扑进明诚的怀里,“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叔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杀他…”明诚轻拍着曼春的背,耐心的安抚她。

等把晕过去的曼春送回家,明诚守在床边看着已经睡着的姑娘,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哭花了,眼睛明天肯定会肿,本想帮她用冷毛巾敷一下又怕冰到她,一时也只能干干守着她免得再出意外。

 

曼春很快就走出了叔父去世的阴霾,叔父待她好,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可这么多年,人终究是做不到无情。

明诚来看休养在家的曼春,给她带了上海饭店的蝴蝶酥和鲜肉月饼,汪曼春泡了两杯咖啡,与明诚坐在花园里,“这下,汪公馆真的只剩我一个了。”曼春幽幽开口,“阿诚,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呢?那么多作恶多端的日本人,还有我,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杀了的…”

明诚猛地攥住曼春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不会的,我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你,但汪芙蕖,附逆为奸,该死。”

阿诚这话说得重极了,曼春被那句该死惊到,她抬头看着明诚,他的眼睛还是如以前一样清澈,坐着腰杆笔直,神情庄重而坚定,是啊,要是他真的是汉奸,怎么还会有这么清明的眼神,他分明是个无畏的战士!

就像被她杀害的那些到死都没有低下头的人一样。

“你究竟是谁!”曼春甩开明诚的手,厉声问他。

“我是中国人。”明诚平静地说。

“我问你在做什么!”曼春用尖利的声音继续逼问。

“我在报国。”还是那么平静、真诚,明诚没有骗自己,他说的都是真的。

 

“军统,还是共党…明诚,你知道我还是76号行动处处长吗?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汪曼春终于冷静下来,她不明白明诚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明诚起身蹲在她面前,温声对汪曼春说“大哥曾经告诉我,与你亲近就是把自己的命给了你,从此生死难测。可曼春你知道吗?我的命从在都在你这,你就是我的命。”

 

年少时她盲目追求明楼的爱,结果最后只有自己沉溺了进去,好在明楼及时止损也给了她一记耳光让她从梦幻中清醒。

她好不容易,才认清了爱情的虚幻,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行尸走肉、整日浑浑噩噩,可明诚却一直试图在拯她,她曾经刻意地想把那首来自巴黎的告白情诗遗忘,却发现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明诚一直在,总能让她前功尽弃。

就像那年她像只落水狗一样凄凉地站在明公馆门口,也只有明诚站在自己身旁。




[曼春參與了我們的行動,一切都在變好…]

汪曼春以心悸症复发为由向南田洋子继续请了假,锻炼、读书、下午茶,还有明诚每天来陪她会儿,给她带些刚出炉的糕点,没有南田洋子、没有梁仲春、没有抗日分子…才发现在家当个闲人真是不错。

“有吃有喝有阿诚”,汪曼春吃着明诚喂过来的葡萄,优哉游哉感叹道。

“你是清闲了,梁仲春可惨了,兼着情报处和行动处的长官,整天被南田洋子支使地脚不沾地,那天见到我还拉着我问你身体怎么样了呢。这时候想起你了,呵。”明诚嘴不闲着也不耽误手上一个一个地剥葡萄喂给汪曼春。

“他知道我们的事了?”职业使然,汪曼春永远能抓住话里的重点。

明诚无奈笑着道,“我的大小姐,我每天下班往你这跑,新政府和76号还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不过啊,他们私下里倒是都说我配不上你,图的啊是你汪家的产业。”说罢又递给曼春一粒葡萄。

“是谁这么说的,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汪曼春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吃葡萄了,一拍桌子又变成了叱咤76号的汪处长。

明诚赶紧把她拉回来坐好,“曼春,底下的人爱嚼舌根又不是一两天了,管他们做什么,再说我是不是图不图你的家产你不是最清楚吗?”明诚笑汪曼春可爱,自己不过是说出来逗她她竟生了气,早知道不说了。

“是啊,你明二少爷还用惦记我汪家这点?不过啊,小心被你大姐知道咱俩的事把你扫地出门!”曼春知道明诚有意逗她,偏偏嘴上还不饶人。

曼春提起大姐,明诚心底一阵苦涩,不过,“我惦记的当然不是你的钱,我惦记的当然是曼春的人…”明诚说罢看着汪曼春的脸由白变红直红到耳根,面庞也一点点染上娇羞,于是起身拦腰抱起了曼春。

“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了!有人看着呢!”曼春猛地被明诚抱起,奈何明诚抱得紧,羞地曼春只能往明诚怀里钻。

“当然是回房,要我惦记的人啊。”明诚故意把要字咬得重,曼春的脸又附上一层粉红。

窗外的秋色已无人在意,只有一室春意正浓。

 

 

这天明诚入夜才匆匆赶来,曼春拉他坐到沙发,给他倒了杯热水,“太晚了喝咖啡不好”,看明诚从进门就神色严肃,便挨着他坐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诚愣愣地看着汪曼春,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到底怎么了?”曼春见他难得把情绪暴露在脸上,心里有了数,低下声问“任务有麻烦?”

聪慧如曼春,明诚叹了口气,轻抚着曼春的手,休息在家的这些天不再操劳,皮肤也养得细腻了许多,“曼春,我们遇到了困难,可能…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指他和明楼。果然是他们的任务。

明诚从来没有告诉汪曼春他的身份和立场,可她都知道,无论在哪一方,他都是在救国,无论他现在在做多么不堪的事,都是为了他的信仰。

有些东西曼春不懂,可她相信明诚。

“好,需要我做什么。”

 

第二天汪曼春就回76号上班了,南田洋子对她的及时归来非常满意,“汪处长的身体好些了吗?改天可以去陆军医院检查一下,我帮汪处长预约。”

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关怀之后,南田洋子让副官出去把门关上,“汪处长,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日前我们抓到一名军统特工,我们用尽了手段都没有让他吐露半点有用的情报,可据我所知,他是军统上海一处联络处的组长,而且,”南田洋子语气一沉,“他是毒蜂的属下。”

 

“被抓到人叫许鹤,为人圆滑很会见风使舵,一旦他松口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见过我。”明诚那天的话还犹在耳边,“曼春,只有你回去参加审讯,我们才不会被动。”不能再让南田洋子审下去了,只有汪曼春才能控制现在的局面,在许鹤支撑不住的时候,可以让他永远闭嘴。

 

“我明白了,南田科长,把他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他把知道的全吐出来。”汪曼春一副迫不及待就要向南田邀功的姿态令南田放心,“汪处长,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许鹤,第三天了,想不到你还真是把硬骨头,不过,再硬的骨头落到了我汪曼春手里,呵,我劝你最好识相点,早点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还会留你一命。”昏暗的审讯室里只有汪曼春和被绑在刑架上像块破布似的许鹤,许鹤不愧是王疯子带出来的,几十套刑具用了一遍也没松口。

南田洋子站在外面拿着监听设备一直听着,这个女人除了自己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什么也不会信。

汪曼春拿着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地在许鹤身上划着,精致美艳的女人,鲜红的唇轻启,说出的却是让人骨头都打颤的话,“我最近刚得了一套好东西,正想看看好不好用,不如,先让许组长帮曼春试试?”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日本兵抬进来一张电椅,然后又把许鹤从刑架上解下来按到电椅上,“许组长,要是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说完,抬手打开了电闸,一时间,刑房里只剩许鹤的哀嚎。

“我说!我说…”终于,外间的南田洋子做了个悄声的手势,戴上耳机,耳机里伴着电流的刺啦声,传来汪曼春的声音,“这才二十分钟不到,许组长真是识时务,说吧。”

“我说了…你们…是不是…可以…不杀…我…”许鹤明显已经坚持不住了,他现在只想活命。

“当然,只要你全都交代了,南田长官会送你去陆军医院,给你最好的治疗。”

“好,我说…”南田洋子已是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着耳麦,“毒..蜂…约我…六月…十五号…下午两点…在…梧桐路见面……”许鹤说完便晕了过去。

 

今天就是十五号!离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小时。南田洋子猛地站起来,“高木,集合宪兵队跟我到梧桐路!”

看到出来的汪曼春,南田把自己的证件交给她,“汪处长,这次我会给你请功,但是许鹤还不能死,你拿着我的证件马上带他去陆军医院。”

“是!”看着南田洋子离开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汪曼春勾了勾嘴角。

 



南田洋子和她带的宪兵队全死在了梧桐路,许鹤送进医院不久也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听到这个消息的汪曼春,将手里的微型录音机丢进了火盆,随着火苗蹿高变盛,一切都结束了。


汪曼春回到家时已是漏夜,明诚从厨房出来,给她一杯刚热好的牛奶,“你怎么还在我家,你大姐不管你了?”汪曼春累了一天,不打算理明诚,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我这不是想着来看看你,都处理好了吗?”明诚笑嘻嘻地抱着汪曼春,果然麻烦一除心情轻快不少。

“录音机已经销毁了,南田洋子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太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根本就是录音机里事先录好的,许鹤早在他要说出真正情报的时候就被我打晕了。”汪曼春被南田像狗一样支使了那么久,终于被她玩弄于股掌,还丢了性命,不可谓不畅快。

“最近还是小心一点,多留意身边。”明诚还是忍不住叮嘱。

“好啦,我知道,不过他们现在群龙无首,谅也没人能来给我找事,倒是你,还不快回家,小心被你大姐请家法。”曼春被明诚半抱着往卧室走去,明诚身上暖烘烘的,她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大姐最近为了小少爷的事已经不管我和大哥了,今晚你能收留我吗?”低头一看,明诚莞尔,曼春已经睡着了。

 

 

[曼春第一次學著生火,想給我做飯,結果被煙熏成了小花貓]

明楼和明诚万没有想到,南田洋子的继任者会是她的老师——藤田芳政,一个日本军部的老牌也是王牌特工,明诚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像一只秃鹫,浑浊的眼睛里透着阴狠算计,他一到任就开始着手调查南田洋子遇刺事件,明诚心里直觉不安。

果然,藤田芳政不知从哪找到了记录了汪曼春那天审讯许鹤的录音带,这个老特工敏锐地发现了录音最后的不协调之处,“这不是许鹤!给我把汪曼春带来!”

等到明楼明诚得到消息时,汪曼春已经被藤田芳政的人带走了。很显然,藤田芳政已经发现了最后的录音,“他一定会刑讯曼春逼她说出同党!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明诚在听到汪曼春被捕的那一刻就已经快失去理智了,他甚至想到是他害了曼春,如果不是他像曼春表白身份,求她帮助他们杀许鹤…如果不是许鹤认识他…都是他的错。

“阿诚!冷静,我们现在都要冷静…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明楼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样的猝不及防。

 

“大哥,已经第四天了,今天他们又对曼春动了刑,曼春什么也没说,再不救曼春就真的来不及了!”明诚像只落败的困兽,他们不能硬闯特高课,也没有更好的营救方案,对于营救76号毒花,上峰拒绝了他们请求支援的申请,难道,只剩那一条路了?

 

到第五天,汪曼春还是什么都没说,梁仲春决定处决汪曼春,入夜,一辆汽车跟在76号的囚车后面,出了城。

“阿诚兄弟,没必要吧,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舍得吗?”梁仲春斜眯眼看着明诚,语气里掩不住的怀疑。
“那你能帮我放了她吗?”明诚语气很冷。

梁仲春一哆嗦,“兄弟你别开玩笑,哥哥的脑袋还要…”说完偷偷看四周,见没有人听到他们的话才稍稍安心。

“我就想送送她,不介意吧。”明诚端起枪瞄准了对面的汪曼春。

“不介意,不介意…”介意梁仲春也不敢说,都是大佛,都惹不起。

明诚从瞄准镜里看着汪曼春,她瘦了一圈,身上被打的没一块好地方,出来时新套上的衬衣,那么薄,郊外的风大,她该冻坏了。明诚放下枪,朝曼春走过去,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抱着他的曼春,才知道她身体有多凉,“冷吗?”明诚声音有些颤抖。

“暖…”汪曼春声音微弱喑哑,她说明诚的怀抱很暖。

“疼吗?”明诚努力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不疼…真的…”曼春的声音很小,明诚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

“一会儿站稳了,别怕。”说着,明诚不着痕迹地放入曼春衬衣前胸口袋里一块怀表,又最后用力抱了抱她。

 

明诚走回去,重新端起枪,瞄准汪曼春的心口,扣下扳机。这是他的命啊,他在十五岁的雨后看到的第一束阳光,在孤独的巴黎唯一执着的等待,在伏龙芝的大雪里遥不可及的故园,是他一切的一切,是他的生命。

 


再见到曼春,已是一个月后了。黎叔的小院里,明诚看到了蹲在地上脸被烟熏成花猫的曼春。

“曼春,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屋,伤还没好就出来。”明诚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扶她。

“我这不是听黎叔说你要来,想给你做顿饭,结果…这火也太难生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做过这些平民老百姓的生计,何况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实在难为她了。

明诚抱住曼春,把头埋到她的脖颈处,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曼春,我好想你。”

“阿诚,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真后怕…”曼春窝在明诚怀里,声音瓮瓮的。

黎叔站在门口,看着这对刚经历过生死的爱人,他们相拥站在最平凡不过的院子里,任由周身围绕满了世俗的烟火气。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声叹息。

 

 

藤田芳政疑心重,他已经开始怀疑明楼了,明楼明诚到哪里几乎都会有人监视,所以明诚很久都没有去看汪曼春了。

“不来也好,我一个人清净。”汪曼春围着丝巾坐在院门口,看着弄堂里的人们怎么过日子,不听话的小孩儿必是拿晾衣服的竹竿敲,隔壁大哥新买回一大尾活鲫鱼乐呵呵地要给怀孕的媳妇煲汤喝,弄堂口的裁缝一直喜欢对门的小寡妇,偶尔买报纸的小贩也会进来叫卖几声,但容易被前面那个暴躁的阿婆骂走…

原来人们的生活都是这样的,汪曼春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感到活得真实,这样也挺好,与阿诚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最好带个小花园,每天自己做饭,她给他洗衣,他拎着新鲜的蔬菜回家,把刚发的工资交给她,有时还会给她带个小蛋糕,等有了孩子…想到这里,曼春的脸一红,自己都在想些什么,那家伙都不来看自己,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汪曼春一想到自己已是个明面上的死人了,心中就一阵深深的无力,自己这样,只会拖累他。

 

明诚终于来了,曼春亲自下厨给明诚做了一桌菜,她很聪明,烧菜煮饭一学就会,看着明诚夹了一口菜,“好吃吗?”曼春期待又有些紧张地问。

明诚笑了,“当然好吃,我的曼春做什么都好吃。”就他会说话。

“曼春…”明诚突然叫她。

“恩?”汪曼春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们结婚吧。”

 

 

[從此山高水長,相逢只在夢中]

汪曼春现在没有身份,不能和明诚领结婚证,明诚把她带到一家影楼,结婚照总能拍一张吧。对于明诚和现在的曼春,其实是不能留下任何影像的,但明诚不甘心,他已经不能给曼春一场盛大的婚礼,不能得到亲人的祝福,甚至连一张薄薄的合婚庚帖都是奢侈,也总该让他任性一回。

穿着黑色西装的他亲自为曼春挑选了婚纱,为她换上最爱的红色高跟鞋,在只有摄影师郭骑云的见证下许下誓言,交换了戒指。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不过是求与面前之人白首永偕,只愿所爱之人此生平安。

 

“笑一笑,好,三、二、一!”

 

 

曼春离开上海那天,明诚在火车站失去了大姐,不见烽烟的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身处敌人心脏中的特工们正在迎来着最最黑暗的黎明前夕,明楼明诚接到调往北平的命令,在此之前必须解决掉藤田芳政——他几乎已经认定了明楼是共党,明台就是那只毒蝎,留着他只会后患无穷。

事关生死的一战,明诚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可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大姐和曼春,大姐是他的至亲,长姐如母,是他此生无法割舍的温情;曼春是他的挚爱,此生唯一,只盼能与子偕老,她们一个都不能出事。

明诚为曼春买了飞往香港的机票,曼春没有让明诚送自己,“你来送我的话,我就舍不得走了…你要保护好自己,等一切都好了,我回来找你好不好…”她俯在明诚怀里,不敢哭,怕眼泪一旦流出来就止不住,她只能把明诚的体温深深地烙在自己身上,前路遥遥,他会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

 


1943年,明楼明诚到达北平,明楼就任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副行长,明诚继续做其秘书。

1945年,黎明前夕,化名黎家鸿的明台不幸被捕,在狱中牺牲。

1949年,明楼登上了去往台湾的客轮,那艘轮船叫太平。

 

青瓷接受组织的安排,与组织里女子结为夫妻,继续潜伏在北平。

[誠與曼春,終别於民國卅壹年春。]

他与曼春,此生再未能相见。

 

从此,山高水长,黄泉碧落,明诚与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了。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夏远坐在窗边看着这间藏匿了太多往事的房子,灯泡用了太久照得屋里有些昏暗,夏远仿佛看到已不再年轻的明诚点着煤油灯坐在那里,轻抚着照片上的人们尚年轻的面庞,他们都给明诚留下了他们最好最好的年岁,曼春、大姐、大哥、明台…他不敢流泪,他的妻子孩子会担心,他的身体已不再允许他过度悲伤,只得勉力勾起嘴角笑,笑着说大姐回了苏州,明台守着明公馆,大哥去了台湾,曼春会回来找到他…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国已安定,家还会难聚?

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里,明诚站在四方院子里,抬头望着首都青灰色的天空,他想起了大哥曾经教他念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时只道是寻常,他追忆往事,却叹今吾,春风不染,却留下风霜壑皱,好像只有头顶上的天没有变,那些成群盘旋的鸽子每天如一日地飞过他的天空,过去了又只留下一方干净的天空。

“我的丰功伟绩,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等我的这些事迹在世上流传之时,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纪亦即到来。”明诚少时读《堂吉诃德》,总怀揣着理想的长剑,想要在黑暗身上划开光明的口子,原来这就是毁家纾难,孑然半生,没有什么永铸的丰碑,这一生,或辉煌、或龌蹉,或为了信念为了良知,或被肮脏染得面目全非,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历史藏起了太多人,只留下些薄薄的纸张,只留下了博物馆里那些幸运的死物,只留下了几座长满荒草的墓碑。

 

夏远带着他们回了北江,他们该被人记得的,一代又一代,不该从此锁在满是樟脑味的昏暗衣柜里,他们姓明,该站在阳光下。

 

 

 

八年追逃,夏远和吴稼琪终于把王柏林带回了祖国,夏远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祖国的广袤土地,他想起了明诚,那个带着理想和爱情坐上去往远疆雪国列车的少年。

我也怀着理想与爱情正在做与你一样的事,夏远想告诉明诚。


时光轮回,一片云又飘回到明诚的天空,几只鸽子落在了夏远的窗上歇脚,他们的影子在此刻重叠,他们在这里相遇了。

 




“稼琪,和我去趟巴黎吧。”

“去找一间公寓。”不知他们能否回到那间明诚和明楼住过的公寓,从花店打工回来的青葱少年仔细地展开信纸,带着玫瑰般浓郁的爱意,为远方的女孩写下一首情诗。

 

他们找到无数的花店、数不清的红色邮筒,走过明诚回忆里所有的地方,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间屋子,太多年过去了,明诚恐怕也记不清到底是哪条街巷,哪栋爬着藤蔓的公寓,哪间好心的屋子收留过两个来自东方的孩子了。

站在早已不见旧日模样的巴黎街头,夏远捧着那张明诚与曼春的合照,“我还是把你们弄丢了,对吗?”

稼琪走过来,看着夏远手里的照片,眼神闪烁似是有水光,“我见过她,她叫张离。”

 


夏远在吴稼琪家里见到了张离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留着齐肩短发,穿着也是普通妇女装扮,清爽干练,不再是风情万种的上海滩大小姐,可她的笑容与曼春一模一样,她分明就是曼春。

她叫张离,是稼琪的曾祖母,也是一名共产党员,1945年她在湖南执行任务救下了吴稼琪的曾祖父,为了任务张离与他假扮为夫妻,收养了一个在炮火中救下的孤儿,1949年解放前夕,张离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被企图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反动分子杀害了。

原来曼春根本就没有登上那班去香港的飞机,明诚拯救了她出了泥沼,让她有了理想,给了她爱情,她的明诚尚在最凶险的战场浴血奋战,她又岂能安心抛下他独自离开?

即使是在看不见彼此的战场上,他们仍要并肩战斗。

 



 

夏远与吴稼琪的相遇是个意外,暑气蒸熏的六月,弥漫着要债工人汗酸脚臭味的老楼道里,隔着一道贴满小广告又喷上红油漆的锈迹斑驳的防盗门,透过不知被谁溅上口水斑驳的猫眼儿,是吴稼琪与夏远的第一眼。

 “我叫夏远,我是刑警!”

“夏什么远,你滚远点吧!”

这样不美好的相遇,明诚和曼春会笑他们的。

 


当太阳照耀海面,我想起你;当朦胧月光撒在春风里,我思念你。

马赛马拉大草原上,辛巴带着他的狮子家族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地生活着,生命在轮回。


“天上的每颗星星都是地上逝去的人,你说,明诚和曼春,会在天上重逢吗?”

璀璨的星空下,吴稼琪和夏远相依相偎,似是一阵春风抚过,远处有少年踏雪归来。

 


还好,爱有天意。

 

 

 

 


——————FIN————————————————


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脑洞,今天终于拿出来现眼🙈了。

本来还想融进1874,后来发现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就只剩下假如爱有天意。

无论是明诚曼春,还是方孟韦张离,还是夏远稼琪,无论是信仰理想和爱情,还是奋斗流血甚至牺牲,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千里追逃…他们都没变,我只想让他们在每个时空里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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